2022年10月18日，由上海市社会科学界联合会主办的第21届上海市社会科学普及活动周的“在文学与哲学之间”望道讲读会第四讲“康德美学与宋代诗歌”在线上成功举办。本次讲座由华东师范大学钟锦副教授主讲，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主任刘梁剑教授主持会议，吸引了校内外近三百名听众加入会议室，两千多名观众在直播平台同步观看。

    讲座以康德在《判断力批判》中对审美愉悦的一段论述开始：“发现两个或多个异质的经验性自然规律在一个将它们两者都包括起来的原则之下的一致性，这就是一种十分明显的愉快的根据，常常甚至是一种惊奇的根据，这种惊奇乃至我们对它的对象已经充分熟悉之时也不会停止”。

    这段论述曾引起牟宗三对“以合目的性之原则为审美判断力之超越的原则”的疑惑，但钟锦老师在本次讲座里无意回应牟先生的疑惑，而是立足于黄庭坚的三首诗歌，试图说明审美里存在着康德所论述的“（异质）会通归一”的审美愉悦，这就是钟锦老师发现的康德美学和宋代诗歌的偶然契合。

    这一发现始于钟锦老师的生活观察：以“西湘记”为名的湘菜馆和以“三国演弈”为名的《体坛周报》栏目，取名均把中国古典名著和湘菜或棋弈这两种异质性的东西合一，名字读起来令人心生愉悦和惊奇。这一点在中国古典文学中体现得更为明显——钱钟书《谈艺录》有言：“律体之有对仗……愈能使不类为类，愈见诗人心手之妙”；黄庭坚为处理雅言和现实间的异质性张力，在《答洪驹父书》中曰：“古之能为文章者，真能陶冶万物，虽取古人之陈言入于翰墨，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也”。

    钟锦老师接着以黄庭坚的《登快阁》为例，具体说明黄庭坚诗文创作时如何“点铁成金”：

痴儿了却公家事，快阁东西倚晚晴。

落木千山天远大，澄江一道月分明。

朱弦已为佳人绝，青眼聊因美酒横。

万里归船弄长笛，此心吾与白鸥盟。

    首联出句化用《晋书·傅咸传》语：“生子痴，了官事，官事未易了也”，《晋书》突然与日常生活合一；颔联沿袭白居易《江楼夕望招客》之“灯火万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句法上承袭盛唐诗歌高远气象；颈联出句、对句分别暗藏伯牙子期、阮籍典故；尾联以《列子》作典，悄然回扣首联出句《晋书》语。

    诗作为读者带来了惊奇感，这也是此诗闻名于当时之原因，但黄庭坚本人对此并不满意，这是因为，点铁成金法会遇到惠洪在《冷斋夜话》里指出的困境：“诗意无穷而人之才有限，以有限之才，追无穷之意，虽渊明、少陵不得工也”。《冷斋夜话》为此指明了出路：“然不易其意而造其语，谓之换骨法；窥入其意而形容之，谓之夺胎法”。钱钟书在《谈艺录》谈及的意本自《小雅·大东》的《演雅》“络纬何尝省机织，布谷未应勤种播”二句，以及全袭自《金楼子·立言》篇九下的《抱朴子》外篇《博喻》“锯齿不能咀嚼，箕舌不能别味”一节，均为换骨法之佳例。《诗话总龟》所录白居易“临风杪秋树，对酒长年身。醉貌如霜叶，虽红不是春”一诗中“貌红如霜叶”比喻则在苏轼“儿童误喜朱颜在，一笑那知是醉红”的加工中焕发新意，这便是夺胎法。

    第二首诗歌为《寄黄几复》。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蕲三折肱。

想见读书头已白，隔溪猿哭瘴溪藤。

    首联出句化用《左传·僖公四年》“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首联对句连用三个典故——《汉书·苏武传》之“得雁，足有系帛书”、陆玑《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之“旧说，鸿雁南翔不过衡山”、《汉书·项籍传》之“陈婴谢不能”。颈联出句化用《史记·司马相如列传》里描写的司马相如带卓文君初到成都家中时“家居徒四壁立”景，对句化用《左传·定公十三年》齐高疆言“三折肱知为良医”。黄庭坚在这首诗中运用夺胎法，通过典故将散文语言融入诗句，而典故配合上下文，意义层层翻新，全诗读起来别有一番情致。

    第三首诗歌为《和答钱穆父咏猩猩毛笔》。

爱酒醉魂在，能言机事疏。

平生几两屐，身后五车书。

物色看王会，勋劳在石渠。

拔毛能济世，端为谢杨朱。

    首联出句和对句分别反向化用《唐文粹》所载裴炎的《猩猩说》和《易》之“机事不密则害成”。颔联化用“阮遥集（孚）好屐”的典实，语汇则用了阮孚的名言“未知一生当着几两屐”。颈联出句与《逸周书·王会》有关，其中提及“都郭（孔晁注：北狄）生生（《山海经》作狌狌，《尔雅》作猩猩），若黄狗，人面，能言”。尾联对比杨朱“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文人和猩猩两种异质性的存在在此诗中若即若离，全诗极具纵深感，为黄庭坚笔力娴熟之力作。

    钟锦老师指出，正如张戒在《岁寒堂诗话》中对黄庭坚诗的精准点评：“国朝黄鲁直，乃邪思之尤者。鲁直虽不多说妇人，然其韵度矜持，冶容太甚，读之足以荡人心魄，此正所谓邪思也”，黄庭坚的诗的艺术技巧高超，却因在处理异质性张力时雕饰过分，有伤诗格，这也是为何魏泰在《临汉隐居诗话》中批评黄庭坚诗“故句虽新奇，而气乏浑厚”。

    在讨论环节，刘梁剑老师和参会人员就“康德美学与江西诗法的异质性”、“从王国维的古雅说看黄庭坚和苏轼诗作”、“写作的形式和内容的平衡”等问题与钟锦老师进行了充分的交流，讲座在热烈的氛围里落下帷幕。

来源 ▏社联科普处        编辑 ▏何大伟